第七十七章:苟活于世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
苏文长走到苏姓坟冢前靠着一根木桩坐了下来。
木桩的主人叫苏雅,算是苏文长爱过一次的人吧?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一切都太久太久,就连那最真挚的情,现在也淡忘了。
他只觉得这是一个故人,因此他靠着她的木碑,喃喃细语道:“我出去一趟,或许我也会布你的后尘吧?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鬼,那修士死了之后会不会去一个我们都不知道地方?”
木桩并不能回答苏文长的问题,苏文长却也乐得自问自答。
“应该会吧,你一定在那里等我,虽然我也不喜欢那里,可我真的好想你们,你......你好像留着一头长发吧?不对不对,我记得你渡天劫的时候是一头白发,都说了,别太难为自己,看把自己逼得一夜白头,有意思吗?”
苏文长眼睛隐出泪花,他并没有哭,也不是伤心,只是怀念。
苏家三十六人只剩下他一人苟活,他又偏偏是个胆小鬼,连自我了断的勇气都没有,苦守在这紫竹林间除了等待死亡,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苏文长摇头苦叹,一只手揽住了木桩的腰肢,问道:“当初我应该把玄机给你,或许那样紫竹林间就不会剩我一人独活了,你会不会恨我?我从前怕死,可现在连自己的岁数我都记不清了。”
苏文长挥手扫落了木桩上的紫竹叶,缓缓起身,又朝着下一根苏姓木桩走去,这一次是他的外公。
与外公絮叨几句话后苏文长又走向他的父亲,父亲是一个不拘言笑的人,因此苏文长只是扫了扫坟头的紫竹叶便朝着他的母亲走去。
一连走过三十五座坟冢,苏文长最后到了一根刻着邱凌雪三字的木桩前。
苏文长拿出仙露,洒在坟头,微微笑起。
“我说你怎么这么胆小?天劫都怕,你看这么多人都去了,唯独你不敢去,我要是你就一头撞死算了。”
这又是一个故人,因苏文长一句话死在了天劫之下,苏文长对他的印象颇深,有一种哥哥对待弟弟般的情感,可惜他也死了。
“都死了,原来最胆小的人竟是我呀?”
紫竹林间冷风凄凄,风偏寒,雾偏冷,他一人走到青石上拿起了一剑。
剑已经许久没有人使用了,上面甚至长了些许青苔。
不过苏文长拔出三尺长剑,剑上依旧寒光锐利。
“上一次拔剑是什么时候?”苏文长想到。
他不敢确定,时间太久太久,久到离谱,生活又是如此的无趣,很容易让人淡忘一些宝贵的记忆。
苏文长将长剑悬在腰间,朝着紫竹林外走去。
一路上落叶飘飘,微风习习,背后的葬仙冢渐渐笼罩上一层迷雾,看不清,也想不透,这些人为什么而死?为什么仙人非要渡天劫?又为什么都会死在天劫之下?天劫究竟是什么?
走出紫竹林便得见一座短桥,桥下的河水已经干涸,可苏文长记得上一次走出紫竹林时桥下明明有着一渠清澈见底的小溪,这又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苏文长轻叹一声。
“唉,恐怕水里的鱼儿都已经轮回几世了,我却还在这紫竹林中困守。”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紫竹林,目光却被远处的旭日所吸引。
旭日东升,霞光染红大地,红艳的光芒透过紫竹叶又显得冷森森的,变成了紫竹林间冰冰凉凉的紫芒,最深处还透着一种幽暗、寂静的感觉。
苏文长惊呼:“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里的紫竹都长这么高了?”
十几丈的紫竹显然已不是凡物,身在其中不知其貌的苏文长自然也不懂得玄天宗诸多的变化。
正如龙彩霞,苏文长每每听到龙彩霞讲述那位大师姐的传奇故事都以为又是一位天赋极佳的新弟子,他不知道的是,龙彩霞本人便是那位十分了不起的大师姐。
二十年间龙彩霞从通灵境飞跃似的达到了琴心境大圆满,这在玄天宗立宗以来是前所未有的奇人奇事,就是这样一个女修士,获得了整个玄天宗乃至所有修士的关注。
说起来他们最关注的还是这次渡天劫,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想必天劫也奈何不了她吧?
苏文长走过短桥,仰头望去,前方的山壁上有一条陡峭的山路,曲曲折折,蜿蜒而上。
上面是一座很大的宫殿,隐于白雾之中,只露出宫殿一角,显得格外神秘,偶尔还有一两个修士从白雾中御剑飞出,又显得格外的逍遥自在。
山路上步履阑珊的走着几个人,苏文长在他们身后,却也没过多久就追到了他们。
几个人都十分惊讶的望着苏文长。
一人嘶哑的喊道:“道友!留步!”
苏文长回头看着那人,那是一个断了一条腿,面色发紫的布衣书生。
书生的话语声已经很虚弱,就好像苏文长再不答应他就没法说出第二句话一样。
可尽管如此,书生还是搀扶着身旁的小女孩,跪在了苏文长面前。
“道友,我此生怕是再没有机会登上玄天峰了,这是我小女薛瑶,愿道友将小女带上玄天峰了却我终生的心愿。”
苏文长低头看着书生,发现他断腿上的伤口发黑,便问道:“明知此行不易,为什么还有以卵击石,你有妻女,有眷恋,何苦不远千里来这仙山?”
书生道:“我这一辈子做过官,写过诗,父慈子孝,妻子貌美,亲友真切,原本可以安享一生,可我每每想到这些人某一天都会离我而去就感觉心如刀绞,所以我一定要登上仙山,就算我上不去,我女儿也一定要上去。”
苏文长沉默半晌,问道:“你若是登上仙山,再回去之时故人早已先去,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书生不答,两眼暴睁。
苏文长又问道:“你一人成了仙人,可身旁的亲友也还是凡人,他们还是会离你而去,你又在坚持什么呢?”
书生依旧不答。
苏文长有些无奈,以为书生在思忖,便上前拍了拍书生的肩膀。
谁知这一拍书生倏然倒地,眼里流出了血泪,已毒气攻心,命不久矣。